水水掀開布簾,走進船艙。
明明是白天,船篷里卻刻意地造出昏黃陰暗。受潮的煙絲點時,煙氣里帶著燒塑膠柴和工廠酸污的混合味。當中水水的父親佝僂地坐著,胳膊上的黑紗兀自漆黑,像是歐吐出的黑夜。他擎著煙桿,手指被熏得發黃,白漆漆的煙霧籠從乾裂的嘴唇里不斷呼出,配上咳嗽,整個人恍若進行中的煙煤工廠。眉間的皺紋深深凹陷,遠遠看上去有兩道灰色的影,讓人平白生出些想替他撣灰的衝動。
避風塘里的海水向來是平靜無波的,水水卻從腳下踏出些搖搖欲墜。
「鄧伯家也上岸了。」
父親嗆咳兩聲,卻抓起煙桿,狠狠又吸一口。「鄧伯?」水水驚訝:「鄧伯不是說,寧肯餓死在船上,也不要做街上人?」
「教會的人來勸明仔和福仔入公學,鄧嬸和他鬧了兩天,帶著兩個仔去住了廉租屋。家裡又沒個女做飯掃地,你鄧伯熬了半個月便受不住去尋她。」
父親說得平淡,水水卻聽出些推己及人的自嘲。
也難怪父親這般感慨。鄧伯與他是相交一輩子的好友。兩家的船艇比鄰而居,每日打漁歸來,兩個男人都會相約去陸上飲茶,日日如此,絕無破例。大約父親和鄧伯都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一生,卻不想其中